书写一代人的历史命运

慧 远(书评人)
当代著名画家张晓刚以自己的创作实践证实,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;吕澎还原张晓刚早期的创作经历,则是借一个艺术青年的成长史,去见证一个时代的变迁,再现一个时代的面貌。从这个角度上讲,《血缘的历史》已经远远超出个人传记的范畴,因为吕澎并不是为了单纯记录一个艺术家的私密故事,更是为了“书写一代人的历史命运”。
空洞的面孔,呆滞的眼神,标准化的姿势,模型化的表情,既觉似曾相识,却又似是而非,既是个人影像,又是集体影像,从中似乎能够看到你、我、他——看到我们每一个人的影子……上个世纪九十年代,画家张晓刚的《血缘:大家庭》系列甫一问世,即被诗人欧阳江河称之为“中国人的脸,中国人的家庭,中国人的历史”。从一个人的脸,扩展到一个家庭的模式,直至构成中国人的历史,张晓刚心目中的精神的血缘和历史的家庭,在很大程度上其实象征着中国人的国民性及其宿命。吕澎的新著《血缘的历史》,即将目光聚焦在张晓刚的成长经历上——他早年的生活状态和艺术追求,他所处时代的历史、政治、文化、社会环境,以及这种社会环境与他的作品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系,如此等等。
每一个艺术家取得的成就都不会是一个孤立的存在,而是与历史、与艺术家本人所处的时代,以及艺术家个人的成长经历密切联系在一起的——单就艺术家的成就与历史影响之间的隐秘关系而言,甚至可以上溯到数十上百年之久。张晓刚出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的春城昆明,其成长时期恰逢“文革”正炽的年代,他不仅深受彼时的社会环境熏染,同时也对那个时代的社会面貌和人们的精神状态保留着深刻的记忆。因为西南联大的存在,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昆明曾经是彼时中国的文化重镇,数百位教授的可歌可泣的故事,构成了那个年代中国人文学科不可或缺的历史,而张晓刚的父亲张敬,正是西南联大的学生。城市的积淀和家庭的传统,构成了滋养张晓刚的文化背景,而“文革”期间父母双双受到冲击以及其后母亲发病的家庭阴影,则成为张晓刚儿时的噩梦和困惑——毫无疑问,如此种种既伴随着张晓刚的成长过程,同时也深刻影响到张晓刚后来的艺术表达。
如果说在一个读书无用、且无书可读的年代里,是美术让张晓刚找到了内心的慰藉;那么,进入新时期之后,同样是美术让张晓刚得以得风气之先,走在一个时代思想文化的最前沿。诚如吕澎所说的那样,在美术领域,真正构成历史转折的“伤痕美术”,正是来自四川美院几个学生的作品。然而,同样作为川美的一员,张晓刚虽然躬逢其盛,但他并没有急于表达,而是一直在反省与寻找——张晓刚显然并不满足于单纯的暴露,他试图从更深的层次关注现实、剖析人性。他开始较深入地沉溺到现代艺术里,进入到对生命的倾诉里,“在若干年后,当张晓刚翻出父母早年的照片时,母亲和父亲的形象给予他难以言说的感受,以致他只能将这样的感受用笔细细地描画出来”。张晓刚突然意识到,人其实都生活在潜意识的海洋里,时代与社会的进程可以从个人的遭遇中折射出来,于是,过去的体验与记忆开始慢慢发酵,并最终以《血缘:大家庭》的方式展示出来。
吕澎认为,《血缘:大家庭》的创作其实并不是对历史的“恢复”与“再现”,而是一种在失去记忆之后的批判性修复与评价。的确,无论是张晓刚笔下的个人,还是他笔下的全家福,尽管画面中的人物如同老照片一样庸常而普通,却都具有某种“真实可怖却又令人感到陌生”的质地,而画面本身也无不传递出一种整齐划一的令人窒息的气息。张晓刚以自己的创作实践证实,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;吕澎还原张晓刚早期的创作经历,则是借一个艺术青年的成长史,去见证一个时代的变迁,再现一个时代的面貌。从这个角度上讲,《血缘的历史》已经远远超出个人传记的范畴,因为吕澎并不是为了单纯记录一个艺术家的私密故事,更是为了“书写一代人的历史命运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