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　王文珏

　　【关键词】法国影后作品　陌生人的依偎

　　法国影后于佩尔最近成为风头正劲的话题。她主演的《她》,随着全球陆续上映,涟漪般散开无尽争议。于佩尔是最懂得表演这门艺术的女性之一,谜一样魅惑,能让出演的每个角色,张狂或寒涩,都化为合理。今天不说《她》,说她最近的另一部作品,《心房客》。
　　这是一个略有漂浮感的电影,一点荒诞,一点失重,一点荒芜,一点微光。
　　法国小城郊区,一座破落老楼,电梯坏了,邻里间凑凑,换新的。老单身汉住二楼,不肯凑份子,也放弃使用电梯的权力。好死不死腿坏掉了……于是他在猫眼里偷窥邻居上下班的时间,记录每次电梯升降的楼层,然后小心翼翼地避开。他成了一只坐着轮椅夜间出洞的鼹鼠。某天,他遇上了孤独的夜班护士……
　　青春期的少年,在猫眼里看见搬来的邻居,姿色犹存的中年阿姨(于佩尔饰)。她怪诞,整天伏特加不离手,瞬间沉默,眼神里藏着幽幽黑黑的过往——居然是曾经红极一时的明星……
　　NASA的宇航员莫名其妙从天而降,住顶层的阿尔及利亚移民老母亲收留他——美国官僚两天后才能来。老母亲看着眼前这个洁白的青年,想念着还在狱中的儿子……
　　故事是那么清淡又沉静,不解释所有前尘往事,角色背后的故事是怎样来的。老太太的儿子为何进了监狱；过气女演员的伴侣去了哪,她在思念谁；少年为何那样寂寥,亲人去了哪里；潦倒老男人为何孤身,他向护士小姐吹嘘自己是摄影师有什么遥远的缘由……什么都没有。这是一个简单利落的切片,轻轻薄薄,每个人的现在就是他的过去,每一个角色把现在诠释得又浓,又漠然,流淌出那么微茫又孤独的存在。
　　一个房间,是一个无尽寂寞的蜗壳。关上门,每个人都遗世独立,所有的精神世界随着关门声密闭起来。交流是稀薄的,这中下层世界的生活,更加省略俗世的寒暄关怀。人生仿佛是孤独的延长线,抛出再远,也仍是孤独。法国导演塞缪尔·本谢区特始终留一个长镜的景深给天空——衰破的楼房,阳台敞开向着天幕,它低垂欲落,饱含水意的灰云,沉凉而浩渺。这天空是生活的背景和延长,让人生孤独的部分,悬空飘荡。
　　每个角色都是被剥落、被剥夺过的生命。老母亲失去儿子,女演员失去伴侣和青春,少年失去存在感模糊的母亲,护士失去生活的其他可能,独居老男人失去生命的热度,在妄想与孤闭里窸窸窣窣地活。在所有相遇之前,影片是灰漠漠的。
　　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相遇,让所有失去、失败,被碰撞,闪出微微的光。少年和女演员搭伴看老电影,在她涂脂抹粉奋力争一个青春角色时告诉她,你应该去演一个更酷的、90岁的老杀手,不要害怕。老男人夜夜探头探脑驾驶轮椅出门,没去过远方的女护士每晚听他信口雌黄,露台放风的时光,不再寒冷难捱。老母亲给宇航员做儿子爱吃的饭食,那么珍重地看他一点点吃完。宇航员穿着别人旧衫,在这从天而落的日子里,呆呆望着老妈妈的白发和皱纹,空洞的心事被人间烟火填满。
　　生活的残酷和慈悲,就这样奇妙地同时显现。有缘由的失败、无缘由的不公,每个人被剥夺了千百回,成为当初并不希望的样子,对待自己也一般无情无聊。可灰暗里这一点点微光,让破絮般的生活有了聚焦和深情的凝望,萧瑟的楼道、露台、天幕,心里、眼睛里,慢慢由内而外,散发出光的柔软散射。或者,这是生活不自由自主的救赎?一个母亲等儿子,就会在所有相遇中找到一点儿子的光；孤独的人需要爱,就总能在某个孤独的对岸找到另一个。
　　每个人在自己的生活里活着,被自己的生活困住。这部电影却让我们生活里、灵魂里瑟缩的部分,轻轻舒展了一下,扯痛了神经。每个角色,都有那么一点嵌入你的内心,怪诞寥落的大叔,夜夜吹冷风的护士,过气的女演员,孤独冷漠的孩子,温热心肠却被生活剥夺的移民奶奶……所有的萤火流光。这样的电影,摒弃了电影的一切功利性,用最淡写的文字,在唇间轻轻一碰。